在某一大公園的草地前,有一頭蓬鬆褐髮的男孩轉動著承載自身的輪椅,讓自己慢慢向前進。
他的左手輕輕推著輪子,右手則拄著拐杖觸碰面前的東西,小心翼翼的不讓腿上的花束和自己跌下來。
雖然這樣的舉止是比較蠢,明明只要向旁人求救,大家都會基於同情心而上前幫助,但對於自尊心很強的男孩來說根本做不到這點,而且這也是……回憶自己的無力感。
他那褪色的黑眼中,不知道正看著什麼。
然後,穿著白手套的雙手扶助他輪椅的扶手。
「!」男孩吃驚的回頭,手上的工作都停了下來,只是顫抖著輕碰身後人的臉旁,然後輕笑起來。
「啊……是你啊?抱歉,因為太久沒跟人接觸了……」男孩放下手,輕捧著花束,並任由身後的人推著輪椅。
「過了這麼多年……你好像還是沒變呢。」
身後那人的嗓音跟過去一樣,都有一種柔和特殊的音質,並不帶一絲感情。
男孩乾笑起來,褪色的雙眸望著前方,他輕輕開口:「是嗎?不過沒變這點應該是你的專利喔。」
他身後的人嘖了嘖嘴,對於擁有俊美臉龐和像絲絹般柔順黑髮的男子來說,實在可惜了他那張臉。
「到了嗎?」
兩人之間沈默了許久,男孩靜靜的開口,原本放鬆的眉間輕輕皺起,開口問著身後的男子。
「是的。」
語末,男孩竟然扶著輪椅的扶手,吃力的撐起無力的雙腿,欲往前走一步。
然後,是一個輕柔的手扶助他,幫助他向前。
男孩不像當初愣了,而是笑著說:「你的服務真的很棒欸,這是附贈的嗎?」
「算是吧。」男子輕輕說著,然後小心翼翼的扶著他走向前。
這座大公園面積相當大,是全球號稱最大的自然公園。
有自然的火山地形,廣大的草原,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
他們位於這座公園最小,因百花盛開從來沒有凋零時刻而得名的「花莨」草原。
這片草原其實是有一點傾斜,不過因為坡度不大所以不容易察覺。
花的香味隨風飄散,傳到了男孩和男子身旁。
「——……是鳶尾花的味道嗎?跟以前姐姐來的時候一樣呢。」
男孩這麼說著,眼中帶著一絲落寞和憤怒。
「我跟其他人類都不同喔,這點請你別忘。」男子笑的燦爛說,「不管到哪裡,我都不會丟下你,也不會離開你的。」
「只限契約為止吧……不過你這種生物真好的……不會說謊。」
沒錯。
這名男子……這名披著人皮的傢伙……是惡魔。
是自己當初巧遇的惡魔。
「我至今都沒有忘記,我那時是多麼無力。」男孩咬著牙,「我是多麼的……」
多麼的愛我的姐姐。
多麼的想保護她。
多麼的想和她永遠在一起。
我卻看著她死去了。
「從契約開始那天起,我就履行了你的契約。」
「啊……我清楚……所以……」
男孩掙脫男子,不,惡魔的手後,頹廢的趴在地上,輕輕遞上自己帶來的花朵。
放在一個石頭製成的十字架上。
然後,他轉身,毫不客氣的坐下。
露出了幾年來都不曾露出的真實、狂妄的笑容。
「——來吧!」
惡魔脫下自己的手套。
「是履行我跟你契約的時候了。」
惡魔朝自己緩步前進。
「你達成了我的願望,而我也會將我的靈魂給與你。」
惡魔離自己越來越近。
「非常謝謝你——惡魔。」
惡魔停下了腳步。
我的記憶……“我們”的記憶……
漸漸的,緩緩的……開始倒退。
在一間很小,擺滿圖畫的房間裡,一個年齡不到十五歲左右的男孩正用著畫筆在純白的畫布上畫畫著。
「小——約——克!」
一個有頭和自己一樣,髮色稍淡的女孩從背後撲向自己,讓自己著實的嚇了一跳。
「啊!姐姐!」男孩,約克像是被嚇哭一般回頭,淚汪汪的向自己姐姐哭訴。
「呃……對不起啦……不對!我是來跟你說喜事的喔!」女孩像是想到什麼事情一樣淘氣的彈了手指,高興的說到:「約克,你的畫入選了唷!是第一名、第一名欸!太好了!」
「真的嗎?」約克的淚水像是收回來一樣,約克也跟自己姐姐一樣高高興興的笑了起來。
「所以我們出去玩吧!當作約克你的禮物!」
「嗯!」
約克看著自己的姐姐,露出幸福的笑容。
只要有姐姐,自己就很開心了。
約克這麼想著。
約克從小就跟姐姐一起生活在一起,父母很早就不在了,也不清楚他們究竟是拋棄了他們或者是不存在了呢?
他們是靠著舅舅的資助下,才可以放心的繪畫、讀書和生活。
不過約克的瀏海相當長,幾乎是把半張臉給遮住,而大部分人都不會去過問。
——畢竟那件事情鬧的很大。
在一天,有那麼一天約克還在學校讀書的時候。
一群人大聲嘲笑自己是孤兒。
一群人大肆欺負自己的姐姐時。
他氣的拿起美工刀攻向他們,其中一個男孩竟然惡質的朝他丟向硫酸。
然後是像要撕裂一切一般,痛苦的高聲尖叫。
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讓人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他不假思索的衝向所有人,然後——
一刀又一刀,將欺負自己和姐姐的人砍出一道又一道傷口。
看不見的他甚至連自己全身沾滿血、掏出欺負自己人的內臟都沒有察覺。
他只是快樂的宣洩自己的不快。
他只是快樂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儘管事後都沒有任何追究,但這一切都造成了傷痕。
一道又一道,不可挽回的傷。
「這個味道……是鳶尾花吧!鳶尾花對嗎?」
他的姐姐笑了,對於嗅覺一向靈敏的約克來說,沒有任何東西是他聞不出來的。
為此,有時候還會苦惱自己想準備驚醒不成,反而自己還會被約克給嚇到。
不過只要是為了他,什麼都好。
什麼都好。
「今天好像有除了我們之外的人來喔。」他的姐姐看了看廣大的草原,隱約瞧見一群人影。
「等等……好像不太對……啊!約克,我們快走!」她流下冷汗,轉身想走去。
「咦?姐姐……」
約克的話沒有說完,轉眼間就傳出一個槍聲。
彷彿還有煙燒過自己臉龐。
「姐姐!!!」約克朝自己的姐姐方向大喊了,可是失去視力的他什麼都看不到。
的確有他們兩個人以外的傢伙。
但他們卻不是來賞花,而是——殺人滅口。
他們察覺到自己的臉被發現,馬上熟練的朝對方開槍,約克的姐姐替約克擋住子彈後,應聲倒地。
「姐姐?姐姐!」失去重要人的位置,看不見、聽不見姐姐聲音的約克慌張起來,伸起手空抓的東西。
「約克!」他的姐姐摀住腹部,使勁力氣讓輪椅往前挪動,「快跑!約克!他們……他們會殺掉你的!約克!!!」
沒有聽到約克的回應,他的姐姐只隱約感覺冰冷、視線被紅色染滿,耳邊似乎又傳出很多槍聲。
約克……約克……
活下來,你一定要活下來啊啊啊啊啊啊!!!!!!!
「姐姐!!」無法控制失速的輪椅隨著坡度往下滑,過長的頭髮遮住了約克的臉,約克抓著扶手,不停回頭大喊著。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為什麼姐姐會被殺掉?
姐姐什麼事情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做!
為什麼要選擇她去死呢?神,你不是會原諒、解救所有人嗎?
輪椅的一個輪子突然撞到了小石子,沒有預警的他立刻倒在花海中。
「姐姐……」他嘶啞的喊著,無法行走的雙腳成為自己無法逃脫的累贅。
他拖著手,一步步的向前走。
就算自己的血染紅了純白的鳶尾花,自己也絲毫不在意。
此時被遮住,已經褪色的眼眸中燃燒著青色的火焰。
啊啊……我明白了。
約克咬著牙,緊緊的咬著使自己的嘴唇破裂。
世界上……沒有所謂解救我的神。
一顆子彈擦過被硫酸破壞的臉,掉下了幾根髮絲、滲出了血來。
大家啊……都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沒有姐姐的未來。
沒有姐姐的生活。
沒有姐姐的存在。
這一切……都是無趣的。
都是廉價的。
「誰都好……實現我的願望吧……」
約克趴在地上,細小的聲音努力的擠出來。
「把所有人都殺掉!所有想破壞、殺掉、陷害我們姐弟倆的人全都殺掉!」他憤然抬頭,露出了至今都未痊愈,還有血流過的臉,「不管是想過、行動過、夢過的人全都殺掉!!!復仇……我要復仇!把殺掉姐姐的人全部用最痛苦、最求生不得最不人道的方式讓他們去死!!」
他們不是人類!
「哦?還真是有趣。」
不屬於約克,也不屬於他姐姐的聲音從自己眼前傳出,那聲音繼續說到:「真的嗎?只要能報仇……你什麼都願意嗎?」
約克的手靠近一朵白色的鳶尾花,然後——
狠狠的,使勁的將它揉碎。
「殺掉他們!不管要我的性命、內臟、靈魂都可以!實現我的願望!」
那聲音充滿的笑容,狂妄的笑容。
讓人打從心底打了冷顫。
「——哼哈哈哈,好啊,人類……我就幫你……實現這個願望吧。」
「我不叫人類,我叫……約克。」
約克勾起冷笑,任由那聲音的主人扶起自己的身體,放置在輪椅上頭。
看不見的他,就這麼靜靜的坐在椅子上。
不怕有任何人拿槍狙擊他,也不怕耳邊不停傳來的尖叫聲。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主人。」那聲音繼續說著,「不管到哪裡,我都會絕對遵從你的願望、你的命令,你的慾望、你的歡樂我都能為你實現,而那代價就是……」
「要靈魂要什麼的,你就拿去吧。」約克不屑的回話,「比起這些……什麼都比不上姐姐……」
比不上。
所有的東西都是廉價的。
我不要任何寶石、食物、金錢。
我只要姐姐。
我只渴望那關懷我、照顧我的姐姐能永遠在我身邊。
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要!
那聲音滿意的笑了,非常滿意的笑了。
然後,是展開了幾十年的殺戮。
「我果然沒有錯……約克……這名人類的靈魂果然是上等品。」
繼續維持人類模樣的惡魔擦拭了自己的嘴角,滿是飽足的表情。
火紅色的眼睛輕撇了身後的一個人,冷冷的勾起嘴角。
現在才來嗎?太遲了……
一名背著巨大鐮刀,有一頭淺褐髮的少女顫抖著身子走了過來。
沒有理會一旁的惡魔,只是靜靜的走向睜開褪色眼睛的男孩,約克身旁。
「該說你來的正是時候……還是該說你來的太晚,來不及見你心愛的弟弟呢?剛變成死神的人類?」
惡魔滿是嘲笑的看著自己過去的契約者還有那名少女,狂妄的笑了。
——約克。
少女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只是悲痛的抱著自己的弟弟,小小聲的啜泣了起來。
——姐姐。
——我啊……最喜歡姐姐了。
一名相當年輕,有頭褐髮的少年轉動自己的輪椅,滿是笑容的看著自己眼前的少女。
少女也露出笑容,輕輕回應了一句。
——嗯,我也是。
(無名/3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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