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のような霧

  一如往常，太陽仍舊東升西落，時間一樣流逝。

  偏偏那個病今天發作了。

  有一頭栗色短髮的女孩面無表情的走在大街上，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臉上流出許多冷汗，眉頭也緊緊的皺著。

  似乎很難受的樣子，她垂下的手握成拳頭，因為過度用力還滲出一點血絲。

  ——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少女這麼想著，眼睛隨即掃視四周的咖啡廳，然後被一個咖啡廳深深吸引了。

  那家咖啡廳名叫Ｓｋｙ，跟露天餐廳的長相差不多，都位於都市，並且在大樹旁。

  要說最特別的地方，那就是——

  它只有一個座位。

  「啊，歡迎光臨。」

  店裡唯一的服務生穿著著黑色的圍裙，看來他也是兼顧廚師的身分。

  「對不起……我……」

  女孩盡可能忍耐，然後又頓了頓。

  「啊，抱歉，這邊請。」少年服務生露出燦爛的微笑，帶入她就座後，突然皺了眉，「你……不痛嗎？」

  女孩愣住了，她抬頭看了看少年。

  「你的胸口很痛吧？」少年理所當然的回答，然後走到樹的另一邊去，並大喊著說：「等等喔，我先弄杯茶給你。」

  真是個怪人啊。

  女孩這麼想著，少年突然走了過來，並且拿著一副茶具過來。

  「這是薔薇茶，可以減緩胸口的那種悶痛，以前我也常常喝。」

  女孩直盯著他，滿是不解。

  「啊、對不起，我沒有自我介紹，這樣對人好好像也很恐怖吧？」

  不，你一開始察覺到我的胸口痛時，我就覺得你很恐怖也很奇怪了。

  女孩這麼想著，少年搔了搔自己有點凌亂的黑髮，維持著毫無犯罪性的笑容說：「我叫佐伊。是這家店的服務生，不過我們老闆不在，所以所有事都是我想、我做，因為招募服務生是店長的職權，所以我都沒有碰那些事情……」

  「不，應該說對不起，我也沒有介紹我自己，」女孩有些慌張的回答，然後回以微笑說：「叫我良音吧，佐伊是嗎？你好。」

  「你好。」

  兩人禮尚往來的幾句，良音伸出跟自己身材不同，比較像小孩子的手輕輕拿起白色漂亮的茶杯，輕啜著裡頭的茶。

  「好好喝……」良音頗為驚訝的說著，她抬頭直盯著坐在對面的佐伊開口問：「你是怎麼煮的？很香，而且沒有澀味……」

  「是嗎？你喜歡就好。」佐伊似乎很開心，他樂滋滋的回答說：「這是我們店長教的，雖然她有點任性霸道，不過要比煮茶大概沒幾人贏過她吧。」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放下茶杯，良音好奇的問：「為什麼你知道我胸口痛呢？不管是多麼精密、精細的醫療機器都檢查不出來啊。」

  但是，也因為這樣，自己總被認為是故意找碴。

  只要一說胸口痛，父母都一副惱怒、無奈的樣子看著自己。

  因為不管怎麼去檢查，就是查不出原因，對於都是商人的父母來說這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所以後來都不再告訴他們自己胸口痛了，每當發作時只是面無表情的忍著，要是太痛的話就伸手去按住並加重力道。

  用更大的力量，或許可以把那種感覺抹去吧。

  那是良音的想法，所以只要在路上遇到這種情形她大都先找個地方坐下來，靜靜的休息。

  「啊，因為我也有這種情況啊。」佐伊老實的回答，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擊掌說：「大概就是類似心痛的東西吧。」

  「心痛？不是，那是一種……很悶痛的感覺。」

  良音搖搖頭，猶豫了一下後說出了那感覺。

  真奇怪啊，為什麼自己會告訴第一次見面，甚至是一位服務生自己的感覺呢？

  不過……這樣也好吧。

  畢竟自己悶住好久了，很想找一個人吐吐苦水。

  「那是一種類似遺傳的病吧，不，也許只能說是小毛病。畢竟那種毛病不會危害生命就是。」

  「你懂得真多。」

  「嗯，畢竟我以前讀醫學院喔。」

  良音一嚇，滿是訝異的問他：「那你為什麼不去當醫生，選擇在……在這裡當服務生呢？」

  「因為我在等人。」

  佐伊笑著說。

  褐色的眼睛盯著那棵大樹。

  「——以前啊，我其實是跟一個女孩合開這家店的，也就是我口中的店長啦。」

  她總是笑嘻嘻的，然後很孩子氣。

  「原本開的幾個月都很不錯，不是說什麼生意很好，應該說我們的感情很好吧……」佐伊有些害羞的說著，「直到有天，她沒有來。」

  那時候自己真的很心急、很害怕。

  當自己再次看到她時，她坐在輪椅上，身後還有一名長相俊美的少年。

  ——佐伊。

  她背著光，用著很愧疚的聲音說著。

  ——對不起，我……不能再去了。

  自己從國中時的玩伴，就在那一年，她剛上高中開始打工那一年徹底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

  當時的自己只有滿腔的憤怒。

  ——她患有的是天生的疾病。

  當時那俊美的少年曾經拉他過來跟自己單獨談話。

  ——要比認識她的時間，我比你認識她還要更久、更瞭解。

  他聲音中的憤怒並沒有比我多，但也沒有比我少。

  ——你要她繼續去？開什麼玩笑！你想害死她嗎？

  一字字像是譴責自己一樣，讓自己難以承受。

  其實自己只要留下來，或許能更瞭解她。

  可是自己卻沒有這麼做，也許是認為自己跟那名少年相比沒有勝算吧。

  畢竟她只把自己當作朋友。

  他們兩人卻是青梅竹馬。

  「直到前陣子，聽說她已經去世了。」佐伊的笑容有些苦澀，「我後來也從大學畢業，從她住進醫院時，這間咖啡廳有陣子沒有開幕，現在已經都沒什麼人了。」

  良音忍不住流淚，她輕輕擦掉眼角的淚。

  「如果我當初也在，不知道會不會讓她萌起活著的意識？」佐伊喃喃說著，「不，或許我們不該見面才好，這樣讓她全依賴在那人身上，或許會比較好過吧……」

  說到底，自己根本就是第三者。

  如果自己不要出現就好了。

  「佐伊。」良音開口，她突然站起身子使佐伊反射性的站起。

  她的左手高高的揚起，佐伊像是認命，又有點害怕的閉起眼。

  結果只有一陣因為手迅速滑下造成的風。

  她的手輕輕貼在自己的耳根。

  良音很嚴肅，也很認真的開口：「請你——不要在這麼想了。」

  「咦？」

  「那位小姐，店長小姐其實很高興認識你吧？不然的話不會跟你一起開咖啡廳的。」良音很誠懇的說，「如果店長小姐知道的話，她一定會傷心，會非常傷心。」

  「就如同你會自責自己，她也……她也會自責自己害你變成這樣的。」眼淚又簌簌滑下，良音的聲音也變得哽咽，「不管是什麼人，都有資格被責備，同時也有責備或自責的時候。你不是悲劇故事中的可悲男主角，你就是你。認誰都……認誰都會想要個Ｈａｐｐｙ  Ｅｎｄｉｎｇ（快樂結局）吧？」

  就如同我一樣。

  我希望總有一天，爸媽能夠察覺到我的想法。

  希望有那麼一天，他們能夠不是責備自己笨手笨腳、愚蠢，而是用笑容對自己說話，或者慰問自己的胸口會不會痛。

  或許是不會實現的願望，可是每個人都有著那Ｈａｐｐｙ  Ｅｎｄｉｎｇ（快樂結局），只是等待著被發現而已。

  「可以的話，佐伊，」良音的淚水還是止不了，可是她努力的擠出笑容說：「我想啊，那個女孩一定希望你……希望你是為自己而感到難過、責備吧……或許是個脫罪的想法，但如果你……如果你真心的喜歡她的話……」

  就應該為她著想啊。

  或許這個答案真的很牽強、很任性。

  可是自己真的想不出任何話來說服他。

  佐伊愣愣的看了她，然後露出很高興的笑。

  儘管自責的淚水流了出來，他還是笑著。

  「……謝謝你。」佐伊笑著，卻也哭著。

  是這樣嗎？

  她的想法是這樣嗎？

  自己無從得知了。

  可是……

  「真的很謝謝你。」佐伊擦乾眼淚，他露出感激的表情。

  「我可以問最後一個問題嗎？」哭得眼腫的良音開口，「我——還可以再來嗎？」

  「可以的。」佐伊的回答讓良心很開心的笑了，甚至讓佐伊心跳停跳了幾拍。

  看著她漸漸離去的身影，直到她化作一個小黑點後，佐伊才開口。

  「——我不會在自責了，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最後的一個字，那曾經迷戀過少女的名字沒有被念出來。

  風替他無聲的輕喊出那名字——

  苂。

  ——歡迎光臨。

   曾經，那名少年在這裡等待少女。

  現在，是他和另一名少女，在此展開的故事。

（無名／２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