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夜,過度的漫長了。

 

深深的黑,濃濃的夜。

 

彷彿要將人吞噬一般——

 

漸漸沒落的夕陽,讓空際渲染成由紅到紫的漸層染布。

 

處處都是荒野橫屍,處處都留下了人戰爭時斷裂的武器、濃濃的火藥味。

 

一名金髮的俊美男子坐在廢鋁上,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手。

 

這是一個,還很早很早的時代。

 

人們為了土地、食物、人口,為了一切的一切而爭奪著。

 

其中有些少數可以使出特殊能力的人,都成為他們戰場上最強的兵力。

 

他也是其中一人,但他不只是攻擊,他是可以治癒、守護人的。

 

他有的是光明的屬性,並非黑暗,也並非其他屬性。

 

但有這樣得天獨厚的能力,是不可能在戰場救回人的。

 

一個也都不可能。

 

「……」

 

明明清楚這一點,他卻執意來到了這裡,尋找可以救回的人們。

 

他無法救所有人。

 

他無法殺害人們。

 

他總是看著人們死去。

 

那麼……他有這份力量,到底有什麼用呢?

 

「……人們口中的神……也不過就是如此呀……」

 

輕柔的聲音,說著滿滿譏諷的話語。

 

男子的藍眸子充滿自嘲,明明手一揮,如同瀑布般的金色便從手中滑下,灑落地面。

 

灑落處立刻出現了新生的綠色新芽,明明是如此神奇的力量。

 

他卻,什麼人都救不了。

 

這世界是由無來到有,在從有中出現無。

 

神祉就是這麼樣的東西,來自於人們的信仰,來自於人們的幻想。

 

但是人們心中的神,卻是所謂「萬能」、「能夠幫助人類」的神明。

 

他不認為神明是這樣的。

 

他想著。

 

既然無法救回所有人……

 

藍眸子漸漸褪去了自嘲,還有其他混雜的複雜感情。

 

他站起了身子,看向漸漸沉去,沒落的日。

 

「——就由我……由我來……」

 

他知道,就算是神,也救不回所有人們。

 

所以,至少這樣吧。

 

讓他們懷著溫暖、光明的心離去。

 

這就是新的神祉。

 

「就是——光明神。」

 

語氣充滿淡定,然後跟隨自己來的人們以極快的速度跑向他,臉上充滿了喜悅。

 

「——『   』大人!還有倖存者!太好了!真的……真的太好了!」

 

所有跟隨他的人都因為找到倖存者而覺得視線模糊,男子覺得有他們實在是太好了。

 

他露出溫和的笑容,立刻蹲下身子檢查那名傷者的傷勢,手輕輕一揮,璀璨的光輝毫不保留的撒在傷者身上,轉眼間血肉糢糊的身子漸漸恢復,直到變成原本的皙白膚色為止。

 

傷者的表情也從痛苦漸漸轉為平和,呼吸平穩著,似乎進入了好夢中。

 

「太好了……」

 

跟隨他的其中一名修女捂著嘴,斗大的淚珠滑過修女的臉旁。

 

「大人……敵軍……」

 

其中耳朵靈敏的人立刻站起身子拔劍,警戒的眼神注視著落日的那方。

 

男子淡淡的瞥了落日那方,靜靜站起身子。

 

純白的衣裳被血染成了紅,但這樣仍不掩飾男子莊嚴神聖的姿態,金色的頭髮在漸漸一明一滅的光線中,顯得更加耀眼。

 

「——所有人,帶著那名傷患,還有大概二十公里那裡的母子一起回去吧。」

 

快速搜尋四周的活人,再次睜開眼後,男子冷靜的說著。

 

「可是您……」

 

「沒事的,我會活著回去。」靜靜的回答後,輕柔的聲音為所有人下了護法術:「聖光護體。」

 

金色,漸漸包覆所有人,而眾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後,連忙揹著傷患,頭也不回的奔走。

 

「這樣好嗎?」

 

「不要緊的,我說過我不會死,頂多受點傷。」

 

眨眨藍眸子,回給對方一個安心的笑容,他漸漸的步向敵軍。

 

敵軍的影子真長……是因為比較靠近光嗎?

 

明明面臨著生死關頭,男子依舊輕鬆的想著。

 

敵方的人影越來越清楚,是十一個人,十一個髮色都不相同的人。

 

為首的人帶著面具遮住了半張臉,而藍髮的男子帶著不正經的笑容、紅髮的男子正激動著跟他人吵架。

 

「感情還真好……」

 

不禁羨慕的說著。

 

不過想歸想,如果對方是敵軍的話,那麼身為皇家騎士的他就必須要將他們趕盡殺絕,一個也不留。

 

最後,十一匹馬走到自己十步的距離了。

 

「……」

 

「……你好,你是哪方的人呢?」

 

男子掛著溫和的微笑,帶點試問性的看向對方,那名為首的黑髮男子。

 

見狀,男子面具底下的眸似乎多了點玩味,那美型的唇瓣輕輕打開。

 

「——如果我說,不是你那方的呢?」

 

「那真是對不起了,我必須將你肅清掉。」

 

刷。

 

拔劍的聲音,男子拔出腰際的劍,指向了黑髮男子。

 

藍眼不再有溫柔,而是對敵人那般的警戒。

 

儘管那悲傷依舊抹不去。

 

「……開玩笑的。」

 

雙手舉起,以相當優雅的姿勢下馬,黑髮的男子靜靜走向他,然後丟了一個麻布袋過來。

 

「……?」

 

「敵軍國王的人頭,他們暫時不會攻過來了。」

 

「——!」

 

看著臉瞬間刷白,像是在玩變臉遊戲的金髮男子,黑髮男子悶悶的笑了幾聲。

 

他很明白對方並不是因為自己的玩笑,或者是敵軍不會攻過來而訝異,完全是為了「麻布袋」而刷白臉。

 

明明經過了許許多多的戰爭,結果還會怕啊?

 

「……你在笑什麼?」

 

困惑的側頭,看著非常天然的金髮男子,黑髮男子淡淡的笑了。

 

是很難得的,溫暖笑容。

 

「沒什麼……對了,你的名字?」

 

「……太陽。」

 

身後的人似乎愣住了。

 

金髮……太陽知道身後的隨從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才對於自己的舉動感到疑惑。

 

但他只是抬頭挺胸,眼神堅決的回看一臉疑惑的人們。

 

「——我是光明神殿的太陽騎士。」

 

黑髮男子瞪大眼愣了半晌,然後笑了。

 

隨手比了一個手勢,身後的十個人都跟著黑髮男子一同跪下,行使騎士之禮。

 

「——失禮了,太陽騎士。」

 

「不會。」

 

如同神一般的語氣,那麼不可侵犯、褻瀆。

 

黑髮男子深深的著迷著。

 

「那麼,辛苦各位了。」

 

「不會……不過,我有件事想請問殿下。」

 

「嗯?」

 

抬起頭來,黑髮的男子看著疑惑的太陽,淡淡的笑了。

 

 

 

「——可以告訴我,更多關於光明殿的事情嗎?」

 

-

 

「尼奧。」

 

聲音,從黑暗深處傳出。

 

站在黑暗中的,是眼神徬徨無措的金色雄獅——尼奧。

 

他愣愣的看著漸漸出現的夏佐。

 

夏佐的表情、身子跟死前沒有什麼兩樣,只是他此刻卻帶著苦澀的笑容。

 

很苦澀、很痛苦。

 

「——你背叛了我。」

 

沈重的聲音。

 

尼奧感覺到的沈甸甸的重量,那是否就是他心目中,夏佐占的重量呢?

 

「我以為你不會這麼做……為什麼?」

 

喉嚨好痛。

 

尼奧看著漸漸走向他的夏佐,動彈不得。

 

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一般,幾不出半點聲音,甚至動彈不得。

 

「尼奧。」

 

又一次,沈重的聲響。

 

此刻夏佐的冰冷手指已經掐在尼奧的脖子上。

 

慢慢的,一寸寸縮緊。

 

尼奧的呼吸漸漸感到困難,可以的話他好想就這樣閉起雙眼,就這樣一睡不醒該有多好。

 

可是不行,他不能就這樣閉上眼。

 

因為他心中還有牽掛的人。

 

——艾崔斯特……

 

純白的髮,黑炭般的膚色,猩紅的眼。

 

「你還想著他啊?」

 

狀似不悅的樣子,夏佐攏起了眉頭。

 

緊緊扣住尼奧的頸子,夏佐的手漸漸顫抖了起來。

 

「我一直很希望,你只屬於我一個。」

 

顫抖的聲音。

 

「可是你不是,對吧?」

 

破碎的語氣。

 

尼奧的藍色眸子映著夏佐的臉,明明沒有什麼表情波動,但是他很清楚知道,夏佐很難過,很難過。

 

「你想要的是什麼呢?尼奧。」

 

手輕輕甩了黑如夜的斗篷,點點燈光便漸漸清晰,原本四周的景象也漸漸被照亮。

 

那是個渾沌的地方,除了滿滿的灰色旋渦外,什麼都沒有。

 

夏佐淡淡的笑著,掐著尼奧的手似乎減少了力道。

 

「——我再問一次,尼奧,你想要什麼?」

 

聲音可以出來了。

 

尼奧沒來由的有了這個感覺。

 

可是夏佐的話讓他發不出,不想發出聲音。

 

他想要的,是什麼?

 

夏佐的復活?

 

學生格里西亞的回來?

 

還是……艾崔斯特他……

 

不對。

 

尼奧甩了甩頭。

 

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是的,那是——

 

「我決定了……夏佐。」

 

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擠出的聲音很清晰,而且沒有痛苦。

 

看著聽見自己的願望,瞪大眼的夏佐,他反而有種說不出的笑意,而這樣的反應也浮現在他的臉上。

 

「……你果然……該這樣說嗎?」

 

輕輕嘆了一口氣,夏佐輕輕伸出了手。

 

「握住。」

 

不容許拒絕的語氣。

 

夏佐……不,夏佐的幻影很清楚,他自己是由尼奧記憶中的夏佐還有自責心所見造出來的夢魘,只是在自責心的強烈下才有機會這樣現身。

 

他有著將願望實現的能力,因為他就是夏佐,卻也同時是尼奧心中的魔魘。

 

「握住手,靜靜的閉上眼睛,然後……你就會醒來。」

 

到時候……你的願望……我會……

 

「不。」

 

此刻尼奧的眼中浮出驚慌,他死命的搖頭拒絕,欲往身後退幾步。

 

「不要。如果可以的話……拜託你……」

 

不要消失。

 

不要再一次消失在我面前了,夏佐。

 

他知道,好幾次的魯莽冒險之前,夏佐總是想說出阻止他的話。

 

可是在身為審判騎士,身為尼奧的朋友,夏佐知道他不能這麼做。

 

鎖住那金色的鳥,將他囚禁。

 

儘管他好幾次擔心尼奧就這麼不回來了,儘管好幾次都害怕自己要一個人支撐神殿,可是在自己最擔心的時候,尼奧一定會出現。

 

輕輕攏著自己的肩膀,說著很有自信的話語。

 

不是空穴來風或有勇無謀,那人強悍的身影,一直一直被夏佐記著。

 

——我不是說過你不要在來了嗎……

 

——有什麼關係,就算是死對頭也可以關心對方的身體吧?還有,不要隨便吐完就吃甜食,蠻傷胃的,走!我們去喝酒。

 

——這樣不是更傷胃?你想謀財害命啊!

 

一次一次的燦爛笑容。

 

一次一次的快樂相處。

 

真的——很謝謝你。

 

真的——很喜歡你。

 

就算無法說出口。

 

就算無法得到償還。

 

我也——

 

「……謝謝你,尼奧。」

 

夏佐……那魔魘淡淡的笑了,然後強硬的握住了尼奧的手。

 

等到你醒來之後,應該不會有我了。

 

魔魘輕輕想著,看著因為自責心漸漸消散,進而化作這白色背景一部份的自己。

 

心中一定還是有夏佐吧。

 

魔魘點了點頭,他望著已經消失了的金色身影,淡淡的笑了。

 

「謝謝你……謝謝你喜歡夏佐……謝謝你喜歡我。」

 

然後,既是夏佐分身,也是尼奧自責心所創造的魔魘,就此消失在這白色中——

 

真的,很謝謝你。

 

尼奧。

 

-

 

「尼奧——!」

 

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四周塵埃飛揚的場景。

 

然後,一記手刀朝頭狠狠劈來。

 

「啊!好痛!艾崔斯特你做什麼!為什麼要打我頭啊!」

 

馬上生龍活虎的尼奧按著自己的頭哀號幾秒,然後憤憤的朝手刀主人抗議。

 

「……」

 

艾崔斯特此刻手上拿著手杖,手刀維持著劈下去的姿勢,看著恢復的尼奧愣了幾秒後,像是受盡委屈的小孩子一樣快速聚集眼框的淚水,然後直直撲向尼奧。

 

「唔喔!艾、艾崔斯特你做什麼……嗯?你、你怎麼哭了啊……喂、喂……」

 

看著躲在自己胸膛中落淚的艾崔斯特,尼奧用著很不尋常的熟練度輕拍了艾崔斯特的頭安慰他,語氣中也有著說不盡的溫柔。

 

艾崔斯特緊緊抓住尼奧的衣服,像是害怕下一秒尼奧就要消失一樣,確定了眼前的人有著真正的體溫時,他各種複雜的感情一混合,然後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我、我以為……你就這樣不見了……我知道我比不上夏佐……可是我、我還是希望你可以一直一直待在我……我身邊……我、我……」

 

我還以為你就這樣不見了——

 

艾崔斯特說不出這句話。

 

剛闖入這個巨大的城堡時,迎面劈來的是耍戰戟的克羅,而唯一有可能跟他勢均力敵的除了雷瑟之外,不外乎就是尼奧了。

 

但是剛進城時尼奧的心情非常不穩定,這樣的他理應不適合前來戰鬥,更不適合參加這樣的殊死戰,但是克羅偏偏就是將戰戟的刀尖砍向了尼奧。

 

隨著羅蘭那不是人類的怒吼聲之後,三隻巫妖以電光石火的速度創造了數個骨牢擋下克羅的攻擊,而隨後立刻在魔法師艾崔斯特、尼奧身邊下了結界,然後開始編織數個黑暗屬性的魔法、不死生物向前跟克羅對打。

 

克羅的戰戟用法並非是傳統的刺擊方式,而是像使用刀類武器的「斬擊」方式,他能夠像故事中的高手一樣使出一擊就斬殺四周人的高級技術,隨手編織各種重疊魔法後加在自己的刀尖或埋在身邊當作保命、陷害敵人用的招數。

 

為了分散克羅的心思,雷瑟也舉起了那把審判神劍,往前一跨,加入了戰局。

 

而艾崔斯特除了不停的往戰場方向丟數個高階魔法之外,將尼奧從失神狀態喚回來也是他該去做的事情。

 

不管怎麼呼喊,尼奧卻一動也不動,就連胸部也不會因呼吸而有所起伏。

 

艾崔斯特是嚇壞了,但是他無法就這樣放棄,他只有不停的分成兩個注意力,一個注意戰場,一個注意人在身邊但心以不在的尼奧。

 

現在尼奧恢復了,儘管這樣的感覺非常虛幻,但是艾崔斯特還是感覺到了無比的安心。

 

「……喔,真是的,你別擔心了嘛,我回來了。」

 

隱約想起剛才那朦朧夢中的經過,尼奧淡淡閉起雙眼沈思,再次睜開時已經恢復了過去那雄姿、氣勢廩然的太陽騎士了。

 

「好啦,差不多該是由我上陣了。」

 

安置好艾崔斯特之後,尼奧揚起一抹得意燦爛的笑容,舉劍。

 

一瞬間塵土飛揚的空間被一陣強勁的風吹散,所有的人都在這陣風中現身。

 

「你好啊,克羅。」

 

看著隱藏表情的克羅,尼奧淡淡的笑了。

 

「——願光明神的仁慈能夠原諒你的罪過。」

 

鏘!

 

語末,藍色的戰戟以電光石火的速度衝向尼奧的眉間。

 

手腕輕輕扭轉後,口中輕吐了簡單的魔法咒語,金色咒文立刻竄在太陽神劍上,舉劍一擋,便看見了那有點駭人的狐狸面具,還有藏在裡頭,有著憤怒火焰的紅色眸子。

 

對方由上往下劈的戰戟刀刃現在被尼奧的神劍擋著,雖然因此露出不少破綻,但是克羅依舊沒有什麼心急慌亂,他只是怪異的輕輕往尼奧的身子靠去,像動物一般聞了聞。

 

「——一樣的味道。」

 

沈重忿恨的聲音響起,戰戟跟神劍分開,克羅的雙手快速的在空中旋轉著那把戰戟,才跨出一步的時間,在空中旋轉的戰戟已經被握好,同時在踏出的腳站穩同時揮向尼奧的腰際。

 

「啐!」

 

側身、手揚,握住神劍的手大幅度的扭轉之後,神劍以持反手的狀態接下剛剛那記。

 

對於尼奧如此優雅、從容不迫的接下招式,克羅依舊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那狐狸面具裡的紅色眼睛瞇得更細了。

 

「——沒錯,是一樣的味道。」

 

又說出了令人不解的話語。

 

只有跟克羅對峙的尼奧感覺得到,那戰戟舞動的力道越來越強。

 

「——殺掉亞娜的人,就是你吧。」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肯定的同時,克羅的腳迅速抬起朝尼奧沒有防備的腹部踢去,而尼奧也就因為沒有防備而受到衝擊,背部狠狠地撞向石頭砌成的牆壁,隨著牆壁滑下。

 

「尼奧老師!」

 

雷瑟高喊一聲,但在他欲上前幫助時,鳴和的巫妖——夏已經站到他面前。

 

「滾開……!尼奧老師不能不在……不然格里西亞……!」

 

「——會怎麼樣呢?」

 

清脆的女孩嗓音,夏冷冷的看向雷瑟,那張跟鳴和非常相似的臉。

 

「格里西亞不是你們的,以前不是,現在不是,未來當然也不會是。」

 

「你在胡說什麼!格里西亞是第三十八代太陽騎士長!」

憤怒,雷瑟的聲音瞬間低了八階,那審判騎士唯有的強大氣勢不知不覺的被雷瑟釋放出來,如今雷瑟已經以審判騎士的姿態,現身。

 

但是夏並沒有因此而退卻,她只是用著更冷淡的眼神注視他。

 

「——你根本不了解他不是嗎?他的過去、家人,你瞭解了什麼?除了知道他的名字跟現在的生活之外,你知道什麼呢?」

 

一字一字,句句崁入了雷瑟的心中。

 

「我——可是知道的。」

 

夏從雷瑟的身後,看向了一臉無趣看著鬧劇的鳴和。

 

沒錯。

 

就是這樣的。

 

如果沒有你們的話……如果他們的父母……他們的父親不是他的話……

 

「我知道——格里西亞跟鳴和的父親,還有母親是什麼人的。」

 

-

 

「媽媽!」

 

快速打開這高聳之塔的唯一一扇門,一個有著金髮藍眼的孩子一臉興奮的跑向一位有著金色捲髮的美麗女性。

 

跟在金髮藍眼孩子身後的,是比那孩子還要大幾歲的黑髮孩子。

 

「格里西亞、鳴和。」

 

原本靜靜看著原文書籍的美麗女性看見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她露出沈靜而美麗的笑容,輕輕環住了兩個可愛的孩子。

 

「媽媽!我跟你說,今天發現光家裡又多了一個小寶寶喔!真的真的好可愛——」

 

光是兩個孩子在森林裡所認識的一隻母熊。

 

或許是察覺到兩個孩子的純潔乾淨,母熊對他們沒有攻擊性跟敵意,反而屢次帶著他們兩人去自己的窩裡,跟自己的孩子們玩耍。

 

這位母親雖然一個人被囚禁在塔中,但因為有這兩個孩子的陪伴,原本寂靜到可怕的塔也多了點熱鬧,她也不再感到孤單寂寞。

 

「哇——那真是太好了,對了,鳴和。」

 

聽著比較小的格里西亞興奮的說著今天的旅行,母親突然對一直沈默的鳴和開口。

 

「呃?是?」

 

「謝謝你幫我看著格里西亞,還好有你,不然格里西亞會亂跑呢。」

 

母親沈靜溫柔的微笑,輕聲的誇獎讓鳴和紅了紅臉,然後小孩子氣的搖頭說「沒有」。

 

格里西亞也是看了一下,然後很開心的撲向自己的哥哥,說出了謝謝他的話語。

 

「謝謝哥哥!哥哥,我們明天在一起去玩吧!」

 

「……爸爸今天就會回來,你要明天丟下爸爸一個人嗎?」

 

「啊!不可以……那,我們全家一起去呢?」

 

「這樣也不行啦,格里西亞。」

 

看著天真的格里西亞,母親唯有苦笑,然後輕撫著孩子的頭。

 

他們的父親……

 

母親垂下跟鳴和相同的紅色眼睛,靜靜的想著。

 

如果她沒有愛上他們的父親,他們的父親沒有擄走她的話。

 

會不會這兩個孩子的遭遇會不一樣了呢——

 

「我回來了。」

 

打斷母親思考的,是一個充滿磁性嗓音的男子。

 

有著黑色的短髮、嵐色的眸子。

 

「啊!爸爸!」

 

「爸爸回來了——爸爸——」

 

跟年紀比較大,已經略懂禮儀的鳴和不同,掩不住滿心歡喜的格里西亞已經撲向了那穿著黑袍的父親,將自己的臉埋在父親身上磨蹭著。

 

「爸爸——爸爸——」

 

「格里西亞,你都已經快要跟鳴和一樣高了……要成熟一點啊……」

 

「哼,才不要呢——」

 

看著年過四十,但是外表仍舊維持三十幾歲年輕容貌的父親,鳴和跟格里西亞自是掩不住滿心的歡喜。

 

畢竟他們的父親很忙碌,並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看見,再加上他們住在這座森林中的塔中,見到人的機會是少之又少,而且母親也因為身體虛弱不能隨便移動。

 

當然,他們父親的忙碌原因,他們是不知道的。

 

「……我回來了。」

 

看著只能坐在一旁看著自己跟孩子互動的那位母親,父親紅透了臉,用著像是剛戀愛的語氣說著。

 

「歡迎回來。」

 

母親顯然跟父親不同,她回以沈靜的笑容,並且非常賢惠的站起身子,幫他解下斗篷。

 

「你不用那麼麻煩,我等等還得回去……」

 

「先陪陪孩子吧,格里西亞一直很期待跟你見面的這一天呢。」

 

說著,母親走向茶几,然後對三人問。

 

「要喝什麼呢?」

 

「紅茶。」

 

「我要奶茶——」

 

「唔嗯——我也要紅茶。」

 

「噫!哥哥!你為什麼要紅茶——」

 

「對不起,因為我不喜歡喝太甜。」

 

「喔喔……鳴和你跟爸爸一樣不喜歡喝太甜啊,那麼格里西亞你就是像媽媽嘍?」

 

「唔——不要!我要像媽媽也像爸爸啦!」

 

「嘻嘻……格里西亞你也真是的……」

 

和諧歡樂的家庭。

 

傳出笑聲的生活。

 

是啊。

 

這是很普遍,很廉價的「幸福」。

 

但對於這家人來說——這樣的幸福,實在太過昂貴了點。

 

——幾個月後,一切都化作了灰燼。

 

「——『    』大人!請您快逃!聖、聖騎士團已經到來了……噗!」

 

喧鬧的森林。

 

燃起大火的森林。

 

那名穿著渾沌神殿衣服的忠心騎士在吐了那一攤血之後就這樣死去,那位母親遮住了兩個孩子的雙眼,試圖不讓他們看見這殘忍的一幕。

 

他們的目標全都是他們的父親——魔王。

 

而她就是魔王的妻子,兩個孩子便是魔王的孩子。

 

過去他們的父母都曾是魔王候選人,最後在母親無條件放棄那資格後,他們從此就這樣過著生活。

 

兩個魔王所生下的孩子,不會有好的結果——

 

這是代代相傳的故事,也是遵守的禁忌。

 

此刻被他們打破,兩個孩子都有著豐沛的魔性還有黑暗屬性,在母親的測試下,肯定了格里西亞有著候選人的資格。

 

她的心宛如落入冰窖一般,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次踏上爭鬥魔王資格的戰爭,但是若沒有魔王資格的話,這樣豐沛的魔性只會被人當作不祥。

 

一開始就選錯了路。

 

一開始就做錯了事。

 

但是……但是……

 

「施分,你在嗎?」

 

沉聲的呼喊自己過去的巫妖。

 

那名巫妖也正如她的願望現身,靜靜的站在兩個孩子,面前。

 

「將他們帶走吧……還有……把記憶消除……」

 

「咦!媽媽……媽媽……格里西亞不要離開媽媽……不要……」

 

聽著母親的話語,格里西亞慌亂的掙脫母親的手,儘管那渾沌神殿的人死相讓他難過想吐,但他緊緊抓著母親的手,害怕的喊著。

 

「媽媽……」

 

鳴和失落的看向自己的母親,然後看著那已經不能再稱作人的東西。

 

警告他們小心的人是他們。

 

可是放敵人進來的也是他們。

 

知道父母親弱點的人也是他們。

 

敵人也是他們

 

渾沌神殿。

 

光明神殿。

 

渾沌神。

 

光明神。

 

我——

 

「施分!快點帶走他們!」

 

失去了過去沈靜,他們的母親連忙抱向兩個孩子,抱住的同時,幾隻參雜光明屬性的箭貫串了她的背部。

 

鮮血,漸漸的流了出來。

 

生命,漸漸的流逝過去。

 

他們的父親早在這裡被攻打時就已經死了。

 

現在……現在……

 

「……施……分……」

 

看著自己的孩子在眼前死去有多麼痛苦,這點施分清楚的瞭解。

 

此刻的他又再次的回憶著那份痛楚。

 

金色的頭髮漸漸失去了光彩,她嘴角已經滲出了血。

 

用著僅存的生命化作咒術,在兩個孩子身上加了「封蓋」。

 

忘記了過去。

 

忘記了快樂。

 

忘記了幸福。

 

「……請……你……帶走……他……們兩……個……」

 

伸出的手,虛弱而無力。

 

「——」

 

施分忍住了淚水,握住了那隻手。

 

那隻被握住的同時,失去力氣的手。

 

「……『  』……」

 

哭喊著自己孩子的名字,施分看著那張平靜,落淚。

 

然後同一時間,另一個身影現身了。

 

「……!紅詩!」

 

「——我的孩子。」

 

伸手撫了格里西亞,紅詩淡淡的笑了。

 

施分急忙將死靈咒術打過去,但是同時也因為紅詩施展了移動法術,化作灰燼。

 

「紅詩——!!」

 

如同野獸般的憤怒低吼,施分立刻抓著唯一留下的鳴和,術一轉後,鳴和立刻被送到了遙遠的地方。

 

被拆散了,他們一家人。

 

被摧毀了,他們的幸福。

 

被奪走了,過去的快樂。

 

什麼都,不剩了。

 

-

 

「騙人……」

 

瞠大了眼睛,看著夏靜靜說出的事情,那宛如故事般的事情讓雷瑟整個愣住了。

 

魔王的孩子。

 

魔王的兩個孩子。

 

那麼——

 

「鳴和是……格里西亞的……」

 

「是啊,是他的哥哥。」

 

靜靜的點頭,然後用著冷冽的眼神瞪著他。

 

「——你有辦法動手嗎?」

 

沈靜的聲音,像是一塊塊沈甸甸的石頭。

 

「他是格里西亞的哥哥,你動手的話,格里西亞會怎麼樣呢?」

 

這種事情難道需要去想嗎?

 

雷瑟很想這麼回夏,他可以想說那一切都是謊言,只要把劍貫穿鳴和的胸口就可以了。

 

但是如果是事實呢?

 

「你對他說了什麼?夏。」

 

一個頗有磁性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黑袍輕輕飄揚,鳴和已經在瞬間站在夏的旁邊,淡淡看向夏。

 

「鳴和……」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雷瑟 · 審判。」

 

聲音響起,雷瑟的頸邊已經多了一把黑色的刀。

 

鳴和蹙起了眉頭,冷酷且冰冷的說著。

 

「——是你們這些聖騎士毀了一切。」

 

「……」

 

「我們的父母、家庭、幸福……一切都是被你們毀掉,然後現在的你,卻也像過去那場夢魘一樣再次出現在我面前……但是我不會在輸了,我已經不是無力的小孩。」

 

過去伸手碰觸不到的,漸漸遠去弟弟的身子。

 

過去伸手碰觸不到的,原本可以擁有的幸福。

 

這次不會了。

 

絕對不會了。

 

「舉起你的劍, 雷瑟 · 審判。」

 

低沈的聲音可以說是跟雷瑟一模一樣。

 

或許真正被當作替代品的人根本不是鳴和,而是雷瑟。

 

因為太相似了。

 

跟自己親生的哥哥。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需要的,就是以你的鮮血,平撫我心中的痛苦,我心中的黑暗。」

 

冰冷的聲音。

 

雷瑟的心底浮出的不安,全都是來自於格里西亞。

 

他失去的已經夠多了。

 

如果……如果自己在奪走他兄長的生命……那麼……會不會……

 

他怎麼會一直沒有去感受呢?

 

被那燦爛笑容隱藏在底下的黑暗。

 

被耀眼到了極點的光芒掩住的黑暗。

 

這就是雷瑟的心情。

 

同時,這也是——

 

「……這也是第一任審判騎士的心情。」

 

另一個聲音漸漸傳出。

 

「!」

 

「什麼?」

 

「噫——」

 

「啊……不會吧……」

 

眾人的聲音響起,其中巫妖的反應最為劇烈。

 

劃破空間的黑色裂痕。

 

從外窺看裡頭時,看見白色、紫色、黑色混合的背景。

 

從裂縫中伸出的,修長的手指。

 

然後——

 

「……!克羅!」

 

馬上明白那隻手的目標,夏立刻對著被憤怒充斥的克羅大喊,但是那並沒有辦法阻止黑魔法奔向克羅的速度,更無法讓克羅有機會躲避。

 

「——聖光護體!」

 

一個聲音從死角傳出,這個聲音響起的同時,鳴和的臉上立刻出現了錯愕、詫異等感情,而雷瑟也在聽見的同時將目光轉移過去。

 

從裂縫裡漸漸踏出來的人,並沒有因為咒術被擋下而皺絲毫眉,他只是用著點點雀躍的眼神注視著從死角出現的,金髮的青年。

 

 

「……格里西亞。」

 

鳴和擠出的聲音,呼喊著自己的弟弟。

 

「格里西亞!」

 

雷瑟緊張也雀躍的喊著。

 

「……我來找你了……太陽……」

 

那名從裂縫中出現的人影,用著充滿緬懷的聲音輕喊著不同的名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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