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的白色巨塔,成為整座城市的精神象徵,也成為了一個重要的地標。
屋頂設計成金字塔一樣的尖狀,白色的巨塔同時繼承現代人的智慧、古代人的風采、神祕。
但位於這座崇高高塔頂端的少女卻不這麼認為。
長到腰際的頭髮,偏灰色的眼睛,還有蒼白消瘦的身材、皮膚。
仰賴輪椅的她,沒有辦法自己行走了。
儘管有許多人對於這位盯著高樓層落地窗看的少女感到疑惑,但在他人的解釋下,識相的離去,並帶著同情的眼神。
不管有沒有出自自己的意願,都會被人從少女身旁拉離。
白色巨塔——這是一座由某個富可敵國的多元化企業集團中,一名手腕最為高超的董事創造的醫院。
大概是完成他過去友人的遺願,他建造了這間就算是沒有錢的貧民都可以免費接受治療的醫院,當然,位於這個都有健保的國家,這間醫院自然不會是無收入的狀態。
只是為了來自國外,接受高級治療的病人罷了。
換句話說,這名像百合花一樣一折變無可回天的少女來說,待在這裡既不是偶然,也不是必然。
——是必要。
★
過去的自己對於吵雜的都市、人類說話的聲音,就是自然世界發出的聲音都感到刺耳。
——消失。
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消失!!!!
——停止吧,這種痛苦的聲音。
少女總是這樣想著,一邊忍受自己聽見的聲音。
總是伴隨的「那個」一起。
——不要怕啊,不過是流一點血嘛,乖。
——啊啊,不小心割到動脈……這可不是我的錯……都是你不乖嘛……
——你……!你這孩子真是的!我究竟怎麼教的!?
——錯不在你,也不在我身上喲……都是在那人身上……所以……乖乖的在讓我割吧……好嗎?
惡夢的聲音。
好恐怖。
好恐怖。
總是伴隨的那些世界的聲音,一起傳進來。
不想聽。
那個惡魔的聲音。
幼小的自己所經歷的「過去」。
而最後,少女的願望實現了。
只不過,是在一次的昏迷之際——
當少女再次睜開眼時,躺在純白世界中。
白色的床鋪、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蒼白的雙手。
聚集在一旁的,是自己學校的友人、同學,父母、老師,還有穿著白袍的人,大概就是醫生吧。
可是她什麼都聽不見。
儘管母親的模樣像是無助的抱著父親痛哭,但就算努力忍住哭泣聲,那嗚咽的抽泣聲她應該不可能聽不到。
朋友們、老師們,還有自己最喜歡最喜歡的人都是。
大家都在哭。
可是她卻什麼都聽不見。
——喂喂,不要鬧了啦……
一點都不好笑。
一點都不好笑喲。
今天……今天又不是愚人節。
大家為什麼都不發出聲音?
那邊的醫生……你嘴巴不要再蠕動了,直接發出聲音就好了啦。
是我不乖嗎……是我不乖害的嗎……
那個「聲音」又再次傳出。
可是不是從耳朵,是從心裡。
——都是你不乖,「他」才會這樣……!
——乖一點……好嗎?乖一點……那個人就會回來……對……一定會……
好可怕。
不要啊……不要再出現了。
下意識的摀住耳朵,同時察覺到了一件事情。
就是手揮動時,沒有「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明白了。
並不是……並不是世界變安靜了……
不是那個「聲音」消失了……
是自己……是自己……
自己,已經聽不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響徹整個房間的,只有少女的尖叫聲,然而,她自己,卻沒能聽的見。
能再次聽見的,卻只有自己心中,盤踞在心中的恐怖。
★
如今的她,不只聽不見了。
她既看不見,也無法走路。
還為失去的,只剩下感受病痛的觸覺,還有因為自己不停尖叫而嘶啞的聲音。
除此之外,她什麼都沒有人。
關心自己的朋友。
關心自己的老師。
關心自己的父母。
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因為自己離開學校、家裡已經很久很久了。
對於不需要出錢支付醫藥費的父母,自己當然無所謂了。
因為他們只需要將希望付諸在下一個「孩子」身上就好。
嗯……所以啊……自己死了……都無所謂了……對吧……
每次想到,總是感到一陣絞痛。
沒想到自己如此的無價值。
一瞬間,一股濕潤感自手中傳出,因為臉上沒有濕潤的感覺,所以少女可以肯定那不是自己的淚水。
再加上那股清涼的感覺,可以肯定是一般的水。
『啊,不好意思。』
手指被人攤開,對方用手指在自己的手上寫字。
「——……不,沒有關係。」
維持禮儀的聲音,少女的聲音雖小且嘶啞,但顯然傳進對方耳中,而證據就是,掌心上的手指又再次寫了一些字。
『你怎麼在這裡?你一個人嗎?需不需要我帶你回去?』
「不,這是我自己推過來的,以前是護士幫忙……不過記清楚路就沒有問題。」
畢竟自己看不見,經過的人也會基於同情心讓路的。
這個人也一樣吧。
『這樣吧,如果你不嫌棄的話,要不要聽聽故事?』
跟其他人不一樣,這個人並沒有識趣的離開,也不刻意的詢問自己為什麼變成如此狼狽。
只是問了自己,要不要聽聽故事。
「——……好的,麻煩你了。」
或許是孤單太久了,少女覺得機不可失,便請這位連性別自己都不曉得的人陪伴自己。
而對方也沒有讓自己失望,說了許多有趣的童話。
像是追尋著有天空一樣湛藍顏色羽毛小鳥的兄妹展開的冒險故事、一個普通平民女孩藉由紡錘、裁縫機這些東西得到有錢王子芳心的故事、還有吹著笛子的旅行人趕跑小鎮裡惱人的老鼠……
少女聽的十分著迷,雖然因為寫字所以比較慢的說故事,但少女耐心的等著下文,並且對於接下來一個比一個新奇的下文感到開心。
「真的好有趣!請問大哥哥……啊,對不起,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字和性別……」
對方在手上寫了「不介意,沒關係」的字後,手指又繼續寫了。
『——對不起,我沒有名字。不過,我是個年齡跟你差幾歲的女性,比你大。』
「咦?真的嗎?我以為你的年齡可能跟我的老師差不多,畢竟你知道這麼多故事……」
隱隱約約感覺到對方笑了笑,對方只是繼續在手中上寫著。
『如果可以的話,我明天再來找你,繼續說故事好嗎?』
「嗯,謝謝你,大姐姐……啊,不如,讓我叫你『無名』好嗎?因為你沒有名字……」
尷尬之餘,少女彷彿感受到了對方的傻眼,罪惡感由生的她連忙開口,準備道歉——
『不,這個名字很棒,謝謝你。』
寫字的速度相當輕柔快速,就像說出了對方的心情。
對方很高興自己給了她名字。
太好了。
不知不覺得,女孩忍不住為了自己幫助到別人,感到了小小的喜悅。
★
叩、叩。
鞋子敲打地面的聲音。
手上抱著的純白花朵隨著自己的舉動上下擺動,上頭的露珠像是隨時落下一樣。
就像是落在剛剛那名女孩手上一樣。
如同對女孩說得一樣,自己是個年紀跟她仿似的女性。
如果自己還是個人類的話。
「……你來了啊。」
虛弱的,男性聲音。
「是的,父親。」
腳步聲停止,淺褐色的頭髮也停止了擺動。
淡淡的眸子看著躺臥在床上的人。
對方有的銀白色的頭髮,滿臉皺紋的臉,手臂插滿了許多管子。
旁邊放置的銀色的小提琴。
少女……也許該稱作「死神」,她對著自己生前父親說著。
「今天直接把花放在花瓶裡吧,之前的花謝掉了。」
老人隨意的使喚死神,而對方也乖巧的聽從他的話,默默的行動。
「……今天特別晚,是為什麼?」
「碰到了一個人。」
「這樣啊。」
沒有繼續問下去,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權利。
畢竟一開始捨棄他們母女,還有未出生的兒子的人,是自己。
「你曾後悔嗎?父親。」
叩。
放下花瓶,冷徹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
「您——從來沒有給我名字,卻將名字給了當時沒有出生的約克。」
然後,您就離開了。
母親得知消息後,在產下約克後,悲傷的死去。
如果不是你們,或許約克根本沒有必要跟惡魔交換契約。
自己也根本不會死。
「我不曾後悔。」
低沈堅定的聲音,死神就算想生氣卻也生氣不起來。
為什麼呢?或許是心死掉了,再也沒有起伏了。
「不後悔就好,反正您也快死了。」
「……今天要演奏什麼曲子呢?」
沒有繼續在話題打轉,父親又詢問了自己。
默默的看著那把銀色的小提琴,隨手將之抓起,下巴輕輕抵著提琴。
按在上頭的手指,靈活快速的移動,藉由弦與弦摩擦發出一個個高低不同的音階,呼快呼慢的連成一首曲子。
說來諷刺,竟然就是自己父親過去寫過的一首名曲,「遙想曲」。
而且,還是在自己父親離開三人的一年後,整整一年後的那一天,也是母親的忌日。
不過父親顯然不以為意,或者根本不記得,總之他不過就是聽完了,然後冷洌的說出嚴重的批評。
「弦太緊了,這樣拉久了很容易壞掉,F大調裡的C可沒有那麼低。」
「我知道。」
靈活的調了調鬆緊,但死神並沒有再次演奏。
因為,時間到了。
「……世間,以後還會有你在嗎?」
「不清楚,但如果還有工作的話,我就會在。」
「……是嗎……」
沙啞的聲音說著,父親的身邊漸漸出現了光輝。
銀白色,像雪一樣美麗的光輝。
不管什麼樣的人,不管過著怎麼樣的生活,那樣的景象都是每個人都有的。
死神的手上不知何時也已經換上了鐮刀。
「那個孩子,是個怎樣的孩子?」
「很相似……就我跟他來說。」
淡淡的,死神露出人類一樣的舉動,垂下了眼眸。
她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說。
但收走他以及那名少女生命的,都將會是自己。
那又如何呢?過去不論是砍殺惡魔、奪走那小丑的靈魂,不是都做了。
——姐姐。
——姐姐……
——姐姐!!!!!!!
「約克他……過得幸福嗎?」
「……事到如今,你還想為了從未見過您,已經死去的約克想些什麼呢?」
苦笑著,眼底的脆弱終究越來越大,深知自己不適合這份工作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就是因為你什麼都不在乎,所以約克才會跟惡魔交換契約的,不是嗎?」
洞悉人的,敏銳觀察力。
對死神,對約克的姐姐來說,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
因為不過就是沒有名字而已,又何苦?
只要自己重視的人沒事就好。
所以,她才會保護約克。
所以,她才會成全惡魔。
所以,她才會救了小丑。
將一切苦難承受於自己,被約克幫助復仇、被惡魔以坦承的語氣說了對不起、被小丑說了無數感激,還被稱作姐姐。
啊啊……啊啊……為什麼呢?
其實自己不過就是自我陶醉而已。
根本沒有資格接受他們的一切。
可以的話……還想要在多一點。
多一點……幫助別人的力量……
「不要後悔自己所作的,也不要猶豫自己想做的事情。」
父親的語氣,沈重的像塊石頭。
「——————所以,我才沒有給你名字。」
不需要受名字、身分、所有一切束縛。
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不要像你的母親一樣,被自己關在牢籠裡。
不管做什麼,身為父親的自己,只有盡可能的不讓你的羽翼折斷。
就只是這麼簡單了。
「你的名字……………………就叫無名吧。」
用著那名少女同樣給予的名字,活下去吧。
鐮刀,無聲的揮下。
★
聲音就快要結束了。
太好了。
因為自己也快要死了嘛。
啊啊……那位無名姐姐……不能在聽她講故事了。
好難過。
也很傷心。
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有這種感情了……可是……好寂寞喔……無名姐姐……
少女這樣想著,其實她一直知道,有一個人就算自己到了醫院,他還是一直來到自己身邊。
為了自己的喜好,染成金色頭髮,還戴上紅色的有色隱形眼鏡。
真是笨蛋,幹麻要聽自己的話呢。
可是他喊自己名字的時候,那聲音總是好溫柔好溫柔。
可以的話,好想在聽到叫自己。
一聲也好,可是那不在可能了。
結果明知到他還是用手指在自己掌心上寫著話,可是卻把他罵走了。
——你什麼都不了解!病痛的感受!
——也不了解……我受過的痛苦……你知道嗎?現在的父母……只是養父母罷了……只是這樣!
——對於生在幸福家庭的你……總是笑著的你……你能瞭解什麼……
因為自己的母親被「虐待」這個罪行逮捕,父親早就不知消失到何處了。
唯一的選擇只剩下落入孤兒院,然後現在被父母收養。
盡可能裝個乖巧小孩,然而得知自己發病後一切都沒有必要了。
那對父母要的,是一個天資聰明、品行優良的小孩。
而不是不健康的小孩。
從此,她再也不知道那個人在何處了。
因為自己看不到,聽不到,就算到處亂揮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啊啊……對不起。
我不該這樣怪你的,對不起。
不過什麼都來不及了。
什麼都,來不及了。
「……一次也好……讓我跟他說……對不起……」
女孩忍不住落淚,她實在無助了。
自己的身體壞掉的聲音自己最清楚了,所以她知道自己撐不過今晚。
怎麼辦?要死掉了。
來不及說對不起,還有再見。
瞬間,手被人抬起來,一個熟悉的觸感在手掌上寫字。
「咦!無名姐姐……」
『你想要活下去嗎?』
『你想再見到他們嗎……不論是父母、老師、朋友,或者你口中的他。』
「……嗯……我想見他……我好想好想好想好想見他!!!!」
淚水潰堤了,女孩睜著的褪色眼睛不停流淚。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該對他大聲喊罵……也不該這樣的……」
其實啊,我還是喜歡現在的父母喲。
老師、朋友,還有他也是。
所以……死掉才這麼讓人難受吧?
不想要……就這樣死掉。
就算好幾次埋怨為什麼會是我,但也沒有用了。
不如就讓大家離自己遠一點,減少悲傷呢?
可是好傻。
真的好傻。
『……這樣啊。』
語氣相當輕鬆,卻也相當開心。
『對不起……其實我騙了你,我並不是人,是接收你生命的死神。』
少女的心涼了一半,但是下文卻也讓她放鬆下來。
『但是我不打算這麼做了……我知道,「他」是我弟弟的轉世……所以……他重視你。』
『既然如此,我就幫助你吧。』
「……!等一下下……姐姐……如果說你幫助我的話……延長壽命的話……」
『啊啊,大概靈魂就會化作塵埃,再也不能轉世或恢復吧。』
『不過無所謂了,父親都說過「沒關係」、「不要猶豫」了。』
溫暖的感覺漸漸流入體內,像洪流一樣從被握著的手流入。
視線漸漸清晰,耳朵也隱約感覺到了「聲音」。
「等等……!姐姐!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話,不管怎麼樣……就算你是死神,就算我們剛見面……我還是不希望你……」
「謝謝你……我很開心你這麼關心我,就像他們三人一樣……」
漸漸的,聽見死神的聲音,還有長相。
相當漂亮的臉蛋,淺褐色的長頭髮,還有一身漆黑的裝扮,身後巨大的鐮刀。
掛著恬靜的微笑,帶著磁性的嗓音。
然而身影卻漸漸轉淡,忽明忽暗的樣子。
「非常謝謝你……還有……對不起……再見……」
最後的聲音,連死神,無名自己也不確定是否傳達到。
只是說出了,過了許多年的自己一直想說的話。
接下來的她,或許正在某處歇息著吧。
——姐姐的名字?
那是人類時候,自己還活著的時候。
——姐姐的名字,就是無名啊。
天真爛漫的約克,說出了給自己的名字。
啊啊……他們就是這樣。
後來想了想,看見父親與那位少女給的同樣名字,都瞭解他們有某種相同特質。
當時的她,也只是笑著。
——是嗎?不錯的名字。
(無名/6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