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踏上通往頂樓的階梯,打開門的瞬間是刺眼的陽光照入潮濕陰暗的階梯間。
「唔——……」
刺眼的陽光刺進了眼睛,適應光線後所見的是潔白的地板、米色的牆壁。
還有用鐵欄圍住,防止人掉下去的地方。
這裡是學校的頂樓,也是過去跟某個人過去回憶的所在地之一。
自從這裡發生自殺事件後,學校就關閉,只有少數人擁有特權才可以進來。
——我也是其中一人。
手上握著的花束上頭的露珠被陽光照著閃閃發光,淡淡的花香隨著風輕輕飄著。
我走向頂樓的小小角落,一個上頭似乎還有著因為鞋子沾滿泥濘留下痕跡的位置。
「——看來妳哥哥來過了呢。」我淡淡笑著,並隨著其它放置的花束一樣,將握著的花束放在地上。
如果沒有那一天,也許你跟我還是會回來這裡敘舊吧。
如果我聽見你的聲音,也許你現在還站在我面前,像個笨蛋一樣笑著。
我坐了下來,在上頭又放了一瓶飲料後倚著牆,靜靜的看著那端。
從這裡俯視著城市,還是一樣的美麗。
一樣的不真實。
一樣的虛假。
一樣的吸引人。
「對不起……」淚水,終究是流了下來。
三年前,在這裡跳樓自殺的少女.梟。
三年前,跳樓自殺少女的朋友.雨。
因為彼此特殊的名字,所以互相吸引。
因為彼此相似的個性,所以互相注意。
因為彼此相似的傻勁,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劇。
究竟何時呢?
究竟什麼時候,那股沉重的罪孽枷鎖會離我而去?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回應。
只剩風呼呼的吹過,不留下一點痕跡。
★
「噫!!」雨坐起身子,看著看周圍潔白的建築物和地板外,還有一名坐在自己對面,倚著牆的梟。
「早安。」
「……現在不是說早安了吧。」
頭髮隨著風飄,稍微遮住了自己的視線,不過眼前少女的姿態仍舊看得清楚。
髮尾已經有些泛白,深色的頭髮和像大海般寧靜的眼,皮膚已經不能用「皙白」來形容,那是接近蒼白的膚色了。
坐在台階的她也穿著白色的服裝,比一般同性的少女要來的消瘦,身高卻又來的高。
「嘻嘻……你總是很嚴肅呢。」梟輕笑著,淡淡的看著雨。
「……」面對她的揶揄,自己實在不能說些什麼東西,只是靜靜的保持沈默,看著她。
梟的成績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可以說是處在中間位置的人,但寫作文筆卻遠遠超越一般人的程度,「悽楚悲傷」就是最適合形容她筆下的作品風格。
而早在她成名以前,在兩人還在小學時就已經是朋友、是伙伴。
兩人同時為家中最大的孩子,也是家族中備受期待的孩子,同時也是被家人忽視、加重壓力的人。
也許是自作多情,也許是自我妄想。
但兩人磊同的個性慢慢的吸引彼此,兩人悲觀的觀念讓兩人達成共識。
至少現在,仍未改變。
「我說,雨啊。」梟輕抓的鐵欄,看著下頭的風景,「你會想自殺嗎?」
「會啊。」雨不可否認的點頭。
「不,我不是說那種『自殺』,我是指……完全的自殺。」梟的眼神暗了暗,隨即又恢復明朗的樣子笑著看雨。
「我說過,我最討厭你掩飾自己。」雨不悅的咬著飲料的吸管,斜著眼看了她道:「我不喜歡虛偽的東西,虛偽的東西我很討厭、很想摧毀。」
「抱歉。」
「……回答你的問題,『完全自殺』的定義完全由人而定,所以我無法給你一個完美的答案。」雨聳了聳肩,「有人認為有無數人為自己的死感到痛心就是『完全自殺』,但也有人希望從世上完整消失之類或者將世界共同陪葬下去……看來我明顯屬於後者呢。」
「是完全的消失,然後死亡嗎?」
「可不是嗎?」雨嫣然笑著,「與其讓人後悔怎麼不好好對待自己……然後任由時間撫慰傷口最後催眠自己『他的死不是我的錯』……這樣多讓人憤怒?」
「嘻嘻……也是呢。」
梟笑著,她就是喜歡雨這一點。
這一點毫不做作、說話直接直奔重點的說話方式。
因為每個人總是拐著彎抹著角罵自己。
對自己的失望。
跟妹妹的比較。
總是讓人——無法喘息。
「可是我想記得妳,也只希望妳記得我。」梟靜靜的說著,語氣有著些微的期許。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死。」雨有些惱怒的說著,「我說過我很欣賞你那悲觀的觀感,但不代表我喜歡你認為什麼事情都要由自己承擔!你總是這點最讓我惱怒!比起見到妳和外人談話時帶起的面具還要讓我作嘔。」
風吹過兩人的臉龐,梟跟雨的臉依舊是那麼的平靜。
可是說出的話卻如此的超出一般年齡的語氣、思想。
如果只是兩名年輕的少女正在頂樓上愜意的聊天,那是多麼賞心悅目的景象?
「——嗯。那麼我也一樣。」剛變長的頭髮遮住了臉蛋,梟撥開了遮住視線的髮絲,笑著。
「——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也不會一個人去死的喔。」
「嗯。」雨伸手,示意對方拉自己一把。
「這是約定的嘛。」
沒錯,那笑容,並不是因為死去有人而陪伴,而是——
受到感動,受到真的有人關心自己的這份心意。
★
「梟!!梟!!」
暴風雨的日子,原本該在家裡的梟卻消失了。
聽見失蹤後第一個浮現的地點,就是兩人最常交流的地方——學校頂樓。
而打開門,風雨交加的模糊視線中,雨確實看見一個人。
一個被長髮包覆,穿著白衣的纖細少女。
就像是在等人一樣的理所當然,少女回了頭。
伸出了蒼白的手,笑了。
「——走吧!雨。」梟笑著,「一起——去死吧。」
伸出手。
雨催眠自己,要自己伸向她。
為了過去的誓約,為了重要的朋友。
——雨的頭髮是最漂亮的喔。
手顫了一下,
——像彼岸花一樣鮮紅的頭髮,很漂亮。
一個青年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撫著自己厭惡的頭髮。
——像是紅髮的天使一樣,雨是個天使喔。
「為什麼……」梟難以致信的看著她。
絕對沒有錯的。
她……她……她現在……
「對不起……」雨收起伸向梟的手,「走吧,回到『他』身邊。」
回到那個人身邊。
回到說自己是個天使的人身邊。
回到深愛戀人,也深愛妹妹的那人身邊。
這一定——是最好的結果。
「——回不去了。」梟苦澀的笑了。
苦澀的、悲痛的,心碎的笑容。
相信的朋友。
深愛的那人。
兩人是兩情相悅。
自己卻是個阻礙。
所有的夢,都被奪走。
「我……我最喜歡做夢了……」梟說著,眼中泛著淚光,「我一直希望有一天,三個人能在一起……」
跟自己深愛的人們,一起。
跟那人一起開心的喝茶,跟雨一起聊天。
從幾時開始,這個夢開始了?
從幾時開始,這個夢崩解了?
從幾時開始,這個夢消失了?
「被奪走了……最重要的東西……」囁嚅的話語,漸漸的被風聲蓋過。
其實啊——不管怎麼被人比較都無妨。
因為自己已經告訴自己過了,絕對不能在外人面前哭泣。
戴上冰冷的面具,面對所有人吧。
明明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是那個人溶解了面具,也是那個人願意面對摘下面具,脆弱的自己。
只要看見他的笑容,這樣就很夠了。
明明只要待在他身邊,這樣就滿足了。
夢開始構築起來,開始夢見兩人,自己和那人能一直、一直快樂的在一起。
就像童話故事那樣。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他的眼神,他那溫柔的眼神。
始終都注視著一個人,儘管想摀住耳朵、閉上雙眼逃避,仍舊做不到。
他們是兩情相悅的。
自己……只不過是兩人記憶中,即將褪色的一個角色。
現在……
「我無法讓你消失……更無法獨佔他……我做不到……」做不到……任何傷害你們兩人的事情。
因為、因為你們兩人都是我最重要,最無可取代的人們啊。
我不想因為他而失去你,也不想因為你而失去她。
既然我無法讓任何人消失,也不能獨佔任何人,那麼……
「……我決定,自我了斷。」輕輕的話語,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梟的臉相當平靜。
面對雨的臉,充滿覺悟。
然後,是朝身後,朝沒有踏的地板,只有無限天空的位置踏去——
「梟!!!!!!」
劃破天際的吶喊聲,擦過的手指。
挽不回來了。
那猶如墜入海中,純白的花朵。
再也要不回來了,永遠、永遠。
★
「——……你恨我嗎?梟。」雨沈浸在回憶裡,喃喃的說著。
奪走你的夢。
奪走你愛的人。
奪走你的一切。
都是——我。
當初應該察覺到了,只是裝作沒發現。
你對於他的感情,對於自己親哥哥,對於自己朋友的戀人。
那份超越兄妹情誼的感情,一直左右你的心情。
我總是沒有聽見,你痛苦的聲音。
總是自以為是著,還強迫你幫助我。
儘管自己的心在痛著,儘管自己的心在碎著,你都還是幫助了我。
總是這樣。
「我就是……最討厭,卻也最喜歡你這點了。」淚漸漸的垂下來。
都是我的錯。
如果當初伸向她,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抱起膝蓋,下顎輕輕碰觸手臂,然後將頭整個埋進去了。
想起來,自己總是向梟抱怨很多事情。
其他朋友的爭執、成績不好的問題、社團好壞的問題。
還有跟那人的感情問題,總是找她問著。
不管什麼事情,第一個找的一定是她。
卻總是忽略,她向自己求救的聲音。
明明一直在耳邊回繞,明明聽的最清楚,明明只有自己聽得見。
結果自己的自私,徹底毀了一切。
毀了她的心,毀了她的身,毀了她的命。
一切都挽不回了。
「咿嘎——」門輕輕的打開,雨猛然抬頭。
記憶有些重疊,原本開門,豎立在那的人是——
有一頭稍長的深色長髮,總是笑著面對自己的少女。
「咦?啊啊……雨你也來啦?」不是少女,是一名髮色跟她神似的青年站在那裡,苦澀的笑容從未消失,「我也來看看她……啊,你已經買了她最愛的飲料了嗎?」
不是她。
她不會,是絕對不會露出那種表情。
她總是用溫柔、甜美的笑容面對自己。
絕對不會用生氣、悲傷的臉面對自己。
總是……完全幫助自己的人。
「咦?雨、雨你……不要緊吧?」眼淚簌簌的流下,那名青年著急的拍拍自己的肩膀,滿是心疼。
那短暫的幻影,那短暫的熟悉。
彼岸的你,聽不到了。
此岸的我,看不見了。
聽不到我的道歉聲。
看不到你的回應聲。
一切,都太遲了。
我奪走了,你的夢。
你奪走了,我的夢。
你那希望三人在一起的夢。
我那希望兩人在一起的夢。
伴隨的你(我),共同消失。
獻給,彼岸的你。
你聽見了嗎?I‘m sorry.
我決定,將夢還給你。
我決定,背起那枷鎖。
儘管你無法將我的夢還給我,那也無妨。
只希望你——
永遠,永遠都別原諒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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