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公園裡頭,一名體型修長的男子站立在那。

 

沒有作聲,也沒有任何聲響。

 

只是靜靜的,站在一個墓碑前。

 

因為男子本身不屬於任何教,也因此獻給自己愛人的墓碑也只是用一般石頭簡單立起來。

 

上面寫著自己愛人的名字。

 

但也不算完全。

 

Angel.

 

這是……使自己迷戀過的人。

 

那並不是他的名字,其實是他的……種族。

 

「喲,惡魔先生。」

 

一個銀鈴般的嗓音傳入男子耳裡,在這墓碑的一旁,有著另外兩個比眼前墓碑還要簡陋、用石塊簡單雕刻成十字架形狀的墓碑。

 

那名褐髮的少女,就捧著自己心愛的鐮刀端坐在那。

 

「是……你啊?」低沈帶點韻味的聲音自男子口中吐出,有些失望的說完,他又靜靜的將視線轉移到墓碑上。

 

「怎麼樣……?失去愛人的感覺是如何呢?」少女笑著,諷刺的語氣從未退卻,「是悲傷的?像針扎自己一樣?還是快樂?憤怒?悲哀?自卑?啊啊……所以感情這種東西還真是有趣,總是能左右呢……不論是人是天使還是……罪惡至極的惡魔。」

 

「你是來嘲笑我的?」

 

「原本不是。」少女聳肩,「原本是來收取她的靈魂……不過已經煙飛雲散了不是嗎?我剛好看見你……」

 

「所以,妳就來嘲笑我?」男子失笑,「原來如此……你果然是『那傢伙』的姐姐……復仇的個性果然很相似。」

 

「我說過了,不要隨便提我弟弟的名字。」黑眸一閃,巨大的鐮刀立刻抵在男子相較之下纖細的脖子上頭。

 

「喔,那你殺啊。」

 

「……算了,你這種喪心的傢伙殺多了也沒用。」興致一失,少女喪氣的捶下重重的鐮刀。

 

連看也沒看一眼,徑自丟下鐮刀走向另外兩個簡陋的墓碑。

 

手一翻轉,滿滿的鳶尾花束就放在兩個墓碑上頭。

 

少女的心有些感慨,卻也有些寂寞。

 

輕喃了自己弟弟的名字,站起身後她將一切都再次鎖起。

 

同時,再一次成為冷酷的死神。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你失去你弟弟的痛苦了。」看著墓碑,蕭瑟的笑容染滿整張臉。

 

——隨便一個惡魔也不要碰我。

 

高高建起的心牆,不讓任何人去觸碰。

 

因為……那是有著傷痕的地方。

 

充滿背叛。

 

充滿絕望。

 

充滿孤獨。

 

金色的天使,曾經高傲的跟自己這麼說,並且打掉示好的手。

 

——嗯。

 

當初,黑色的惡魔反而笑了。

 

——那麼……我就來突破那心房如何?

 

天使愣住了。

 

他不知道,惡魔是怎麼發現的。

 

更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惡魔給深深吸引。

 

——你那是……惡魔的低語吧……

 

嘆了氣,天使幽幽的說著。

 

然而,惡魔卻笑了。

 

不是計謀得逞的笑臉。

 

也不是狡猾猙獰的笑。

 

而是——看見心上人,心情雀躍的笑臉。

 

簡直就跟人類一樣。

 

 

「被奪去羽翼的天使是嗎……」死神,少女搖曳著裙襬,笑著說,「啊啊……倒是跟你這惡魔很相像呢。」

 

惡魔笑了笑,沒有作聲。

 

因為,他現在滿腦都是那金色天使的倩影。

 

使他無法反諷回去。

 

更無法反擊對方。

 

「奪去羽翼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幫助了人類脫離病苦。」翻著死神專有的生死簿,摀住笑的少女忍不住揶揄。

 

「沒有想到天使這麼墮落……連拯救人類脫離病苦也要免除天使的資格?」合起書,少女再次揶揄:「那天使們是打算化為修羅嗎?打算化作與惡魔同樣的存在嗎?」

 

「不是的。」聲音再次從惡魔口中吐出,這次他實在無法默不作聲了。「他……是因為拯救了一個受傷的惡魔。」

 

「一個……被死神抓到,偷吃靈魂的惡魔。」

 

「哦——?」皎好的眉一挑,少女捧著自己的臉蛋,靜靜聽著故事。

 

——好痛苦……

 

那天,金色天使張開羽翼,看見了跟自己相反的存在。

 

(是 惡 魔 嗎 … … )

 

聽見天使的語言,惡魔放棄的笑了。

 

——隨你處置了……竟然……是被天……使抓到……

 

天使看了他的狀況,竟然救了他。

 

救了惡魔,犯下重罪。

 

(我 認 為 不 只 是 人 類 , 就 是 惡 魔 也 該 救 贖 。 )

 

然而審判他的長老團卻不這麼認為。

 

(惡 魔 必 須 以 人 類 的 靈 魂 為 食 , 是 一 種 不 可 能 跟 我 們 還 有 人 類 共 同 生 存 的 存 在 , 而 且 … … )

 

沈重的嗓音重重迴響整座大廳,躲在暗處竊聽的惡魔心中滿是焦急。

 

——我不該在意這件事……

 

抿著唇,有些不知所措的惡魔繼續想著。

 

然而,最後的宣判原因,讓天使和惡魔都感到錯愕。

 

(這 已 經 牽 涉 到 死 神 的 部 份 去 了 … … 我 們 不 應 該 去 牽 涉 死 神 的 事 情 ! )

 

他們知道,他們都知道。

 

死神的刀,具有斬的能力。

 

斬斷人、天使和惡魔的生命和肉體,並斬斷機會、希望、命運等各種無形和有形的東西。

 

原來……只是不希望跟死神有牽連才處刑。

 

最後,他被判下了這樣的重罪。

 

被帶走時,天使卻有意無意的瞥了自己躲藏處。

 

無聲的唇語,告訴了自己。

 

——你沒事,太好了。

 

惡魔忍不住落淚了。

 

明明自己就要被奪去羽翼,到一個隨時死去的人間。

 

為什麼……你還在在意別人的事情?

 

甚至是……奪去你族人眾多生命,活在黑暗下的惡魔啊。

 

我不瞭解……也無法理解……

 

天使的想法……

 

天使的善良……

 

那一切,是我無法理解。

 

也是我渴望的一種東西。

 

 

「死神,你要走了嗎?」從回憶的洪流中醒過來,惡魔的火紅眼瞥了呆坐在那看自己沈思的死神,問。

 

「唉呀,難得回來一趟,也想好好敘舊嘍。」聳肩,狀似也從記憶中蘇醒的少女眨了眨眼,然後輕撫其中一個墓碑。

 

——我還會再來看你的喲……所以,請別哭泣……

 

約克……我的……我最愛、最愛的弟弟……

 

「算了,在這裡的都是些感傷的事情。」少女收回視線,有些惡質的開口:「要不是你下了結界……我還真想斬了這裡的因緣跟記憶吶……」

 

「就算沒有我,你也斬不了。」不是不相信她的實力,而是不相信她沒有眷戀,惡魔開口。

 

「呵。」少女輕哼一聲,舉起大大的鐮刀。

 

「你總算要工作啦?」

 

「混太久,剛剛部長大人已經跑來罵我了呢。」少女嫣然一笑,看著惡魔。

 

今天,不只是單純的敘舊。

 

還有,自己接下的任務。

 

「斬」掉,這名協助逃脫天使的惡魔。

 

並且,「斬」掉因惡魔逃脫掉,但最後仍舊死去的天使的一切。

 

那名,背上總有兩個鮮紅痕跡,告訴他人自己天使的羽翼被奪去的事實。

 

「那你快斬吧。」惡魔笑了,「能跟他一起走……是件好事。」

 

「那麼麻煩你趕快閉起眼,這樣我良心可是會有小小不安呢。」

 

「是嗎?」

 

沒有繼續反駁,惡魔快速的閉起眼,等待死亡的到來。

 

啊啊……為什麼呢……

 

明明要死了,卻沒有不安或害怕……

 

大概,是因為你的關係吧……

 

有你在……我……

 

心中默念的,心中默想著。

 

最後的一句話,終於從惡魔口中吐出。

 

同時,巨大的鐮刀揮下。

 

只見落地的身子,伴隨著墓碑,共同化作塵埃消逝而去。

 

( 對 不 起 。 )

 

不清楚究竟是惡魔的語言,還是天使的話語。

 

那三個字清晰的傳入少女耳中。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沒有沾染鮮血的少女稍愣了會,然後喃喃問著。

 

視線,有些模糊。

 

臉龐,有些濕潤。

 

「啊……啊啊……啊啊啊……」雙手,放下了鐮刀,徑自讓它落地。

 

明明皙白的手,卻像是染滿鮮血。

 

「對不起……」少女,道了歉。

 

明明知道,失去人的……失去重要人的創傷是多麼嚴重……

 

自己卻……

 

「對不起……對不起……」

 

不是對任何人的道歉聲,一直一直的從少女口中吐出。

 

不是對任何人的愧疚。

 

不是對任何人的罪惡。

 

而是——再次想起過去的往事,並與這次重疊。

 

或許,是騙人的。

 

或許,是幻想的。

 

那也無妨了。

 

或許,不,是一定吧。

 

 

 

 

 

——惡魔,早就察覺到了。

 

自己,不喜歡「斬」的這件事。

 

「像個傻瓜一樣……」擦乾淚水,站起了身子,

 

現在的少女,又是個稱職的死神了。

 

淡淡的一笑,少女再次拿著鐮刀消逝去。

 

 

 

 

 

 

——真是個傻瓜啊……

 

不知何人的聲音,從空中喃喃說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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